第九十二章 易公子之死(二更,大章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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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易潇为明珠儿简单伪装打扮了一下,两个人做了些容貌上的装饰,把明珠儿长发收拢而起,身上套上一袭宽大的黑袍。

    “大哥哥,我们要去哪儿。”明珠儿抿着嘴唇,看着易潇为自己整理妆容。

    易潇在来的路上便思考了这个问题。

    如今最好的选择便是北上。北方犬阳关人烟稀少,接近北原之处地广人稀,若是能一路避绕洛阳,再北上入北关,便如同鱼入大海,即便是森罗道也很难寻觅到自己。

    还有一种选择,便是径直向东,当年苏大丹圣在八大国战乱期间,便隐匿在东关山处,自己种了一处药园,与世相隔,同样可以掩人耳目。

    李长歌答应送自己离开风庭一百里。

    风雪银城大弟子说那位女阎王追不上,那位森罗道的大殿下,便再是修为通天,也一定追不上。

    可若是过了一百里。

    易潇深呼吸一口气。

    他要面临的,不仅仅是那位女阎王。

    魏皇黑甲的清剿,森罗道追杀,黑袖的刺杀。

    齐梁天阙那辆暗藏祸心的金楠木马车。

    以及隐藏在暗处的各大势力。

    “要去哪?”明珠儿看到易潇的神情有些恍惚,她在小殿下眼前挥了挥纤白柔弱的小手,打断了易潇的思绪。

    “去北原。”易潇深呼吸一口气,道:“龙脊大雪山。”

    能逃到龙脊大雪山吗?

    小殿下苦笑一声,揉了揉满脸茫然的小妮子,蹲下身子,轻声问道:“那道剑意,还在吗?”

    明珠儿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她细声细语开口说道:“大哥哥,有危险不用怕的。师父给了明珠儿很多丹药,很多很多。”

    易潇拍了拍她的小脑袋,笑了笑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是时候出发了。

    夜色正深,接近子时。

    两道黑衣身影从天香赌坊偷偷摸摸溜了出来。

    一路上易潇甚至能感觉到明珠儿的小手上渗出了冷汗,紧紧攥着自己不肯松。

    风波庄一里处的暗巷。

    那辆马车似乎已经等待有些时候了。

    这辆昏暗中的马车极为隐蔽,驾车的马夫是个白衣年轻人,极为高大的黑马低下头颅在马夫身边不敢出声。

    李长歌面上带着浅淡笑意,挥手示意易潇和明珠儿上车。车厢内那位龙雀郡主安安静静端坐,膝上横着漆虞剑鞘。

    易潇和明珠儿坐上了马车。

    魏灵衫缓缓睁开眼睛,看着一大一小两个黑衣人坐上马车,反倒是不急不缓开口道:“离子时还有五分钟。等五分钟。”

    易潇皱了皱眉。

    “一定要等到子时整吗?”易潇有些不理解,但魏灵衫似乎并不想解释太多,她缓缓闭上了眼,淡淡道:“等五分钟再走。”

    五分钟过得极慢。

    子时整。

    李长歌驱车而行,那匹黑马沉默抬起高昂的头颅,轻声踏在风庭城青石板上。

    马车车厢内。

    明珠儿突然感觉到易潇握着自己的手颤抖了一下。

    小殿下抬起头,盯住白衣魏灵衫,一字一句开口。

    “是老段的主意?”

    那只龙雀微微蹙眉,嗯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他疯了!不要命了?”易潇尽量压低声音,额头有青筋毕露,道:“你有洛阳心开路,无须他去诱敌!”

    魏灵衫睁开狭长的凤眸,目光停留在明珠儿身上。

    “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杀你?”

    魏灵衫轻声开口:“魏皇要杀那位易公子,天下何人不想着为魏皇献一份力?我的确有洛阳心,能送你离开风庭城而无恙。但这辆马车能行多远?即便是师兄也只能保你一百里。西王叛乱之后,北魏朝野经历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清洗,缺少大量新鲜血液,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踏着尸骨上位。”

    “你以为,他们在乎的是那一万两悬赏黄金?”龙雀郡主轻声开口:“他们要你死,你这个易公子,今日便一定要死。”

    易潇怔怔攥拳。

    他的声音苦涩无比,道:“我......”

    明珠儿看着小殿下咬紧牙关,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最终紧紧闭上眼睛,额头上青筋不消。

    魏灵衫没有叹息,反而是柔声道:“送你一百里已经是师兄的极限。出了这一百里,便是要靠你自己,越北越偏,越偏越难寻。”

    易潇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他有些失神,很想掀开帘子看一看外面。

    但是他不能。

    他只能怔怔咬着牙关。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人一生中能有几次疯狂的机会?

    段明胜驱驾着一辆马车疯狂在北魏风庭城风沙之中奔驰。

    那辆表面上行金楠木生意的马车,一但离开风庭城,便意味着齐梁那位尊贵无比的小皇子殿下开始逃往齐梁。

    风庭城黑夜之中,风沙南下,老段眼睛布满了血丝。

    他的身躯上有十六道触目惊心的伤疤,在大开大合的驱驾之术下,伤疤不断崩裂,有血渗出。

    这个男人带着一袭笠帽,疯狂向着南方前进。

    黑夜风沙太大,看不清他的眸子里究竟是怎样的癫狂。

    那匹马长啸,暴怒嘶吼,脚踏黄沙,背后沉重的车厢似乎都要脱节。

    他要甩开后面的追兵。

    笠帽男人深呼吸一口气。

    他不敢回头。

    那辆马车被他开了出来,自那一刻起,他便没有了回头的机会。

    这是一记绝命的调虎离山之计。

    他要拖到那辆马车行到北方,以那位银城大弟子的实力,足以夜行百里,这些追袭自己出城南下的人便再无机会奔袭北上。

    老段咬紧牙关,嘴唇上带出斑斑血迹。

    风沙骤起!

    黑夜之中一根弩箭的破空声音倏忽而来,银色弩箭在黑夜之中闪过一缕凄寒光芒。

    老段眸子猛然一亮,手中长剑劈斩而下,将那根弩箭一斩而断。

    漫天风沙暴起。

    数道银白弩箭划过令人心寒的幽光!

    那匹马高高跃起,弩箭钉在沉重车厢之上,居然只是没入箭尖,不能穿插而过。

    几道黑影沉默跟在马车后数十丈的范围,弩箭射穿风沙,身形迅速贴上。

    “就凭几个黑袖的喽啰也想追上老子?”老段狠狠啐了一口,在风沙中吐出一口浓痰,眯着眼回首,看见风沙之中若有若无的几道黑影。

    自己座驾的这匹马性子极烈,生性通灵,仅仅凭借这几个不入流的杀手,即便是追到天明也追不上。

    老段压低笠帽继续驾车。

    弩箭穿空的声音不断传来。

    车厢上密密麻麻钉了数十根弩箭。

    那几道黑衣身影沉默尾随着老段的马车,即便是那匹烈马竭尽全力,也无法甩开他们如蛆附骨般的追击。

    他沉默着等待。

    等待着真正能够致命的那些人降临。

    突然那个笠帽下的眼眸里爆发出一道前所未有的精光!

    “来了!”

    老段高喝一声,整个人腾空而起,气血提升到巅峰,腰间长剑出鞘,划破黑夜!

    黄沙地中掠过一道白衣身影,那道身影身法极其诡异,犹如白鹭振翅一般,衣袂斩开黄沙,手中长剑剑光如虹!

    两道剑光对斩!

    老段狂吼一声,整个人眼睛通红,身体不受控制被砸飞出去,倒跌在黄沙之中,断剑脱手而出,接着插在自己手边。

    那道白衣身影飘忽落定,面容平静。

    倒在黄沙地上的老段咳出一口鲜血,笑了笑,看着那道被誉为北魏四剑子之一的白鹭剑沐凤白。

    沐凤白眯起眼,蹙着眉打量了一下车厢。

    接着抬手一剑,剑光爆裂而出,那匹烈马嘶吼声音之中被斩去两只前足,高昂的头颅喷着鼻息重重跌倒在地。

    老段拄着断剑慢慢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这个男人浑身沾染血迹。

    方才一剑对轰之下,十六道伤疤一齐撕裂,痛彻心扉。

    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。

    “沐凤白,你果然来了。”

    老段浑身都在颤抖。

    他对那道白衣不染尘的身影露齿一笑:“你就这么想要公子死?”

    沐凤白没有回答,他静静望着那个沉重却又寂静的车厢,自嘲笑了笑,道:“追了你这么久,不曾想居然是一个调虎离山之计。”

    这个男人丢去那柄因为对轰而弯曲不成模样的普通长剑。

    沐凤白认真开口道:“他毁了我一柄白鹭。所以我一定要杀他。”

    老段点了点头:“江湖的剑,宁折不屈。你杀他无可厚非。”

    “他现在在哪。”沐凤白淡淡开口,道:“我现在已经追不上他了。但只要你说出他的下落,我可以饶你不死。”

    老段看着黄沙外一圈又一圈黑影围了过来。

    “这些人,都是要杀小殿下的人?”老段低声咳嗽两声,身躯有些微颤。

    一圈又一圈。

    除却沉默行走在黄沙之中的黑袖杀手。

    还有一营约莫四百人的黑甲轻骑兵。

    老段咧嘴笑了笑。

    他摘下笠帽,抬起头对沐凤白开口:“你放了我,这些人会放了我吗?”

    沐凤白微笑道:“只需要我一句话,他们便会放了你。”

    老段若有所思哦了一声。

    接着他又带上了笠帽,低下了头,沉声开口道:“我有两个要求。”

    沐凤白的白衣在黑夜中的大风里疯狂摆动。

    这位北魏剑子的脾气极好,涵养极佳,他静静等着老段说话。

    老段看着白衣在黄沙之中飘摇,他淡淡开口道。

    “首先,把这些令人作呕的黑袖老鼠都尽皆杀了。”

    沐凤白眯起眼。

    白衣人缓缓举起一只手。

    那几道蛰伏在黄沙地中的黑衣身影悚然而惊,接着身躯便被轻骑兵长枪挑穿。

    高高悬挂在风庭黄沙里。

    月光惨淡。

    血气扑鼻。

    老段面色有些沉重,他不由感慨道:“这便是西关的十六字营?果然是一国重器,能堪重用。”

    接着他看着那个面容平静的白衣男人。

    北魏四剑子在江湖上是极为天才的人物。

    但国师大人曾言,最多不过十年之内,已经名动江湖的北魏四剑子都会拜入北魏曹之轩朝野之下,成为新一任叱咤风云的沙场万人敌。这位白衣白鹭剑子,能够一挥臂驱使一营黑甲,便已经掌握到了北魏军权。

    沐凤白看着那个笠帽染血的男人,开口道:“第二个要求。”

    老段看着那几道被挑在枪尖,高悬大月之下的染血尸体,极为满意的笑了笑。

    他向那道白衣人招了招手。

    “你凑近一点。”老段咧嘴笑了笑,染血的身躯靠着那柄断剑支持,摇摇欲坠。

    沐凤白不为所动。

    老段无奈摇了摇头,戏谑道:“你不敢靠近我?堂堂北魏四剑子,居然不敢靠近一个已经残废的废人?”

    沐凤白看着那截泛着黑铁光彩的沉重车厢,然后挥了挥手。

    黑甲后退十丈,整齐无比空出一块巨大的场地。

    然后沐凤白笑了笑,走了过去。

    “再近一点。”

    老段拄着断剑,有些喘气。

    他凑到沐凤白耳边。

    “我还有一个要求。”

    “你能不能陪我一起下地狱?”

    沐凤白瞳孔微微收缩。

    老段瞬间怒吼一声,手中断剑猛然斩出!

    接着那道白衣极为迅猛的抬起一只手,两指捻剑,刹那断剑再断一截,一手拍击剑身,另外一只手捻住那截断剑抵入笠帽男人胸口。

    心脉寸断。

    那道白衣脸上溅了一道鲜血。

    沐凤白平静无比地看着笠帽男人。

    老段也平静无比地看着这个白衣人。

    他咧嘴笑了笑。

    然后重重倒在地上。

    血泊猩红,不断渗透黄沙。

    沐凤白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“最后的杀手锏,只不过是一截断剑而已。”沐凤白风轻云淡地丢去一截断剑,看着那个倒地不起的男人,轻声叹息道:“我还以为是那个车厢。”

    齐梁国师源天罡善写符箓,兵场之上的起爆符更是极为罕见,受到刺激便会触发,爆炸力极为可怕,能伤到元力四品修行者,若是数量达到上千张,甚至可以威胁到八品级别的修行者。只可惜九品强者元力出窍,即便是再多的起爆符也无法伤其分毫。

    沐凤白缓缓转身,准备离开。

    接着他冷漠扫了一眼在黄沙中染血飞出的笠帽。

    那里粘着一张泛黄的符箓。

    沐凤白微微皱眉。

    他的身子微微一顿,接着面色一滞。

    脚底下的黄沙露出一张泛黄的起爆符。

    黄沙飞扬。

    沐凤白面色大变。

    那个车厢内被大风吹起车帘,无数道泛黄符箓飘摇而起。

    老段倒在地上,神智已经模糊不清。

    他轻轻叩指,捏住黄沙地下的一张符箓。

    他在风庭城外的这处黄沙地蹲了七天。

    整整七天。

    埋了多少张起爆符。

    “数不清了......”这个男人牙齿都混杂血迹,口齿不清笑了笑。

    “反正这辈子,值了。”

    那双颤抖的手握紧那张起爆符。

    笠帽在空中微微颤抖。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“轰!”

    “轰轰轰!!”

    漫天黄沙飞舞,混杂着被炸裂的铁骑与血块。

    风庭城南方风沙大作,血腥气息冲天三百里。

    这场巨大的爆炸余波甚至席卷绵连了数里地,波及到风庭城门下。

    刚要离开城门北上的那辆马车微微一顿。

    魏灵衫睁开双眼,看着坐在对面的黑衣少年。

    那声巨大的轰鸣宛若天怒。

    易潇整个人的精气神被那声轰鸣带走。

    他轻轻呢喃道。

    “老段。”

    那个男人已经埋在了漫天黄沙里。

    永世隔绝。

    北魏龙雀被那声轰鸣摄住了心神。

    过了许久。

    魏灵衫轻声开口。

    五个字:“可歌。不可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