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51|图龙庭

天堂放逐者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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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华灯初上, 刘澹的亲卫粗粗收拾了一些吃食端上桌子。

    一盘切片的卤牛肉,三大盘的馒头, 再加几份水煮白菜。

    府里没有厨娘, 军汉喜欢的烹饪方法自然上不得台面,白菜煮过了头, 上面还飘着一层白花花的油。包括刘澹在内, 拿起馒头, 蘸了菜汤就能有滋有味地啃。

    他们以为给府内的这些不速之客出了个难题, 结果跟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。

    二皇子跟六皇子虽然眉头皱着, 但是往嘴里塞的动作一点都不慢。

    真正下不了筷子的是孟戚, 不过馒头还行, 他就跟墨鲤坐在旁边慢吞吞地吃同一个馒头——没错, 是墨大夫亲手掰成两份,尝了尝之后递给的孟戚。

    如果忽略坐在这张大桌子边的人身份,远远看去倒是其乐融融。

    刘澹越吃越慢, 都快要食不下咽了。

    不管谁家里蹲着两个皇子, 一个前朝国师,都会像他这样犯愁的。

    麻烦还不止这些,府门外还有禁卫军监视呢, 一副要把他软禁在家中的架势。

    “咳。”

    刘澹清了清嗓子, 等看到孟戚的眼神,刘澹提起来的气势又差点没了。

    ——跟六皇子不同,国师是真的会拧断他的脖子。

    刘澹不怕死,可他不想窝囊地死在家中啊!他在平州那边还有诸多兵马, 都是他从北疆沙场上带出来的弟兄跟老部下,他可以死,也能一走了之,可是那些人要怎么办?

    “国师,我已经做好决定,等到城门开启,立刻带人潜逃出京。”刘澹索性端起一杯酒,摆出一副豁达无畏的模样,朗声道,“天大地大,何处没有容身之所?我刘某人,也不是非得要权势富贵,做猎户在山中逍遥,未尝不可。”

    墨鲤动作一顿。

    说起山,他就想到了石磨山寨。

    墨鲤没有出声,而是继续吃馒头。

    ——石磨山寨很特殊,聚集着一群原本吃不饱饭,被人轻贱的百姓。他们对外来者很有敌意,墨鲤不会随便把进山的路径跟山寨的秘密说出去。

    二皇子是个例外,因为他可能是燕岑的亲兄弟,而且以二皇子的性情,还有他辨别方向的能力,想要跑出石磨山寨带人去围剿山寨都没有可能。

    刘澹就不同了,刘澹不是一个人,哪怕他真的不想做官了,带着十几个沙场出身的军汉去石磨山寨,这是投奔呢还是夺权呢?就算他无心,两拨人也会产生矛盾。

    “天下不会因为少了我荡寇将军刘澹就乱了,同样的,齐朝也不会因为多了一个我,就能扭转乱局。”刘澹举杯一饮而尽,神情苦涩。

    结果两个皇子吃馒头吃得头都不抬。

    孟国师盯着墨大夫手里的另外半个馒头。

    刘澹:“……”

    绝不是本将军装得不像,是这群人太狡猾。

    刘将军相信即使换成唱作俱佳的官场老油子,这会儿也要气得摔杯子。

    “二皇兄,你该不会是饿了好几天吧?”六皇子一筷子没抢到菜,顿时嘲讽起来。

    陆慜根本不搭理他,有说话的工夫多吃几口菜不好吗?

    同桌吃饭的一大半都是行伍出身,论起抢菜,陆慜已经落在下风了。

    唯一没有被“混战”波及到的是孟戚这边的盘子。

    眼见菜肴将空,众人的目光忍不住投向那盘一筷未动的菜,正犹豫间,陆慜抢先动手,紧跟着场面就失控了。

    孟戚面无表情地看着整盘菜连同碟子都被人挪走了。

    墨鲤在一旁看得暗暗称奇,二皇子跟六皇子是怎么做到一边抢菜,一边能衣袖不沾汤水,举止从容的?

    “……陆慜,你不是讨厌吃白菜?”墨鲤简直怀疑自己记错了。

    “这就要看跟谁同桌吃饭了。”二皇子满意地搁下碗筷,摸着肚子说。

    错失了最后一筷白菜的刘澹亲卫纳闷地说:“两位殿下真是好胃口,没想到对吾等军汉吃的粗食也能这般赏脸。”

    这次二皇子跟六皇子都不吭声了。

    虽然过得糟糕,但终归还想要点面子,不愿意说出他们在宫里不走运的时候,吃食比这个也好不了多少。食材昂贵些,有肉有鱼,当它们冷透了变味了的时候,可能还不如这一碗飘着油花的水煮白菜呢。

    作为皇子,他们吃过珍馐美味,但是倒霉的时候,苦头也没少吃。

    这种苛待不是陆璋的意思,就是被怠慢而已。

    六皇子的母亲死了,二皇子总是被罚关禁闭,他们如果挑三拣四,这也不要那也不行的,怕是活不到今日了。

    “这次京城的谋逆,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六皇子死死地瞪着陆慜。

    刘澹闻声望了过来,众亲兵也纷纷停了筷子。

    二皇子有些难堪,毕竟他精心策划了逼宫谋逆,结果一败涂地,下属死得干干净净,连拉拢来准备行刺皇帝的江湖高手都没了。现在顶着秃了一块的头皮,跟着孟国师像个小厮似的到将军府上混饭吃,说出去还有脸吗?

    可是再没脸,也得说。

    自己说还能保得住面子,换成孟国师来说,怕是面子里子一起没了。

    墨鲤秉持着秦老先生教导的细嚼慢咽,等他把那半个馒头吃完,二皇子也磕磕绊绊地说完了这场倒霉催的叛乱。

    “都怪天象!”陆慜气恼地拍着桌子,怨声载道,“好端端的,天上忽然冒出一条黑龙,又来一条金龙,然后打得轰轰烈烈,转眼暴雨倾盆。就这么一着,紧跟着父皇就开始调集禁卫军,封锁城门,害得本王匆促起事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这等事?”刘澹震惊万分。

    六皇子也是将信将疑,讽刺道:“什么金龙黑龙,估计是天上的云吧!父皇必定是察觉到了什么,这才顺势以此做借口,逼你自投罗网。”

    陆慜跳了起来,怒声道:“明摆着的两条龙,太京几十万人看得真真切切,你们不信,出去找人问一问,看到底是你们孤陋寡闻,还是本王信口开河!”

    明摆着的两条龙:“……”

    怕什么来什么,刘澹试探着问:“大夫可曾看到异象?”

    刘将军选择问墨鲤,是因为知道墨鲤好说话。

    孟戚唇角笑意清浅,眼神锐利,一副谁敢问就送谁上路的表情,刘澹又不傻。

    “当日因故未曾……见到。”

    墨鲤面上很镇定,他轻描淡写地说,“据闻上云山多霞光祥云异象,或许这次也是一样,没什么稀奇的。”

    陆慜眼珠都快要瞪出来了,当日那两条栩栩如生的巨龙互相搏斗,还不稀奇?

    “大夫没见着,刘将军府邸中的仆人总见了罢。”

    二皇子忍受不了老六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,非要证明那场异象的不寻常。

    府邸里的仆人有两种,一种专门负责打理宅子,是管着皇家内库的长秋监派来的人,偶尔也能兼职做一做皇帝的眼线,另外一种自然就是府邸主人带来的家仆了。

    刘澹为了避免消息泄露,一早就命人将前者关押起来,这会儿招来问话的,都是身有残疾无处可去,索性假托为刘家仆役,帮着刘澹在京城里打探消息的老部下。

    提到那日天上的龙,他们精神一振,眉飞色舞,说得比二皇子还要夸张。

    “那黑龙正是要撕碎金龙,两龙首尾交缠,利爪相抵,厮杀正酣……将军,这会不会是天下大乱,齐楚交战的预兆啊?”

    墨鲤不着痕迹地用内力压了压胸口。

    ——尴尬得他差点打嗝。

    方才吃了半个馒头,没喝一滴水。

    正想着,孟戚就递了一个杯子过来。

    墨鲤下意识地端起,随机眉头一皱。

    杯子里盛的不是茶,而是酒,还是边疆跟平州最出名的烧刀子。酒性极烈,单是闻着都觉得呛人。

    “拿错了。”

    孟戚适时地再次送上一盏白水。

    将军府上除了烧刀子,就是汾酒,连口粗茶都找不着。

    “怎么会有龙呢?”六皇子喃喃自语,手都握紧了。

    如果国运是龙,难不成他的父皇还真的有龙庇护?

    六皇子拽着二皇子,焦急地问:“宫里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?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从宫里跑出来的吗。这都不知道?”二皇子没好气地说。

    “我跑都来不及,还能打听到什么?”六皇子也委屈啊,如果有时间也有机会。他会不找太子,跑到将军府这里吗?

    陆慜眼珠一转,把这些天孟戚说的话删删减减,卖弄了出去。

    什么皇帝重病在床,文远阁的几位宰辅把持了朝政,一心想要推三皇子登位,所以现在城内的搜查不严格,可朝堂马上就要掀起大浪,文武百官都会转而考虑向新君效忠。

    “等等你说什么?陛下病重?为何病重?”

    刘澹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,他明明记得陆璋身体很好,绝不可能被儿子气得死去活来。

    这时孟戚轻飘飘地接话道:“哦,是我打的。”

    众人:“……”

    孟戚指着二皇子道:“他找的那个刺客,我嫌弃武功太差,就把那人杀了,然后自己去找陆璋。等皇帝找到了,我发现没了陆璋,齐朝会更乱,只好把人打了一顿,无可奈何地走了。”

    六皇子蹭地一下站了起来,还没开口,就听墨鲤慢条斯理地说:“此外,太子有一样东西藏在宫中,有意交给六皇子。”

    “是什么?”

    众人异口同声,陆慜的声音尤其大。

    墨鲤怀疑告诉陆慜后,二皇子又要抓着六皇子打了。

    刚吃完饭,不适宜这般斗殴,于是墨鲤咽回了原本要说的话,先说了一遍太子的病情,又说了一遍二皇子身上的隐患。

    “为二皇子治病一段时间,待有所好转之后,我就跟孟兄离开太京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,大夫!我大皇兄真的药石罔效了吗?”

    六皇子看了看陆慜,神情复杂,却又放不下太子。

    墨鲤沉吟一阵,随即道:“太子的病症只能由内力暂时缓解,能活几日倒是说不好,如今太京乱象频生,他一日不死,朝臣就一日不能名正言顺地推三皇子登基。”

    “老三!”

    陆慜与六皇子同仇敌忾地咬牙切齿。

    “不行,我要进宫!”六皇子拍案而起,“本王不能让那些人的阴谋得逞!”

    刘澹喝下第三盏酒,然后提醒道:“殿下忘了,陛下只是受伤,并无大碍吗?”

    “那就杀了他!”六皇子脱口而出。

    刘澹与众亲卫:“……”

    终于骗出了这位皇子的真心话。

    “看来这帝位,只能是太子坐了!”刘澹苦笑连连,没有见到这些皇子之前,他都不知道那位病歪歪的东宫太子有这么大的能耐,把弟弟们都收服了。

    “将死之人,如何做皇帝?”

    “大夫说内力有办法缓解,若是太子自己能练内力呢,可以撑多久?”

    墨鲤闻言一愣,不由得深思了一刻,这才犹豫道:“其实这事我也想了三日有余,太子未曾学过武功,如今病入膏肓,就没更没法学了。若有血脉相连的亲近之人愿意舍弃辛苦修炼来的全部内力,就能护住心脉肺脉的最后一口元气。可这番做全了,也未必能保住太子的命,只是有可能罢了。即使成功,病症也不会减轻,只是拖着,能活多久也要看天意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能!”

    六皇子眼睛发亮地说。

    墨鲤看着他,半晌才道:“你武功太低。”

    孟戚以传音入密道:“莫非你要说燕岑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行,燕岑自己也身体有异,都靠内力梳理经脉,如何能成?”墨鲤毫不犹豫地否决了。

    “如此说来,太子果然无救了?”

    “这……除非陆璋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皇子,还学了一身好武功,又肯为太子废尽武功。”

    想也知道,世上绝不可能有这样的人。

    孟戚叹口气,不再言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