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74章.临终之际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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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临终之际张宝同 2018.7.9

    过了中午,他的状况就差了许多。他显得十分地疲惫,眼睛已经有着睁不开了。可不,他翻动和活动了一整夜和一早上了,也的确是疲惫不堪了。可是,他还是不闲着。身子还在不停地扭动着和翻动着,因为他身上的病痛还没有解除,扎在身上的针头和插在他身上的皮管和导尿管还没有拔下来。所以,这时的他几乎处在半迷糊半清醒的状态。但是这种状态的他非常地让人担心和可怕。他老是无意识地用手去拔身上的皮管和导尿管,甚至去拔胳膊上的针头。所以,我和妻子轮换着抓着他的两只手,不让他的手去抓针头和皮管。虽然他已经不能从床上撑着坐起来,可他的力气还是挺大。他拉着我的手能从枕头上半仰半撑着。如果一旦让他摸到针头或是皮管就能一下子拔出来。这是非常地危险。可是,他觉得难受,不舒服,所以,他想要拔掉它。

    他是个性格很倔的老头,但还是知情达理。因为看他住院打针受罪可怜,家人们也都在放纵了他的倔强。你对他不停地说不能起来,可是他还是一个劲地要你扶他坐起来。你不扶他起来,他就死命地撑着要自己坐起来。你给他说不敢用手去动针头和皮管,可是,他还是一次次地把手伸过去要拔针头和皮管,完全不理示你,完全是一种孩童般的任性和执拗。其实,那不是他清醒的举动,而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。因为有这些东西扎在和插在他身上,他感到非常地不舒服。

    到了下午两点之后,他已是极度地疲惫,眼睛完全睁不开了,但嘴巴却一直大大地张着,因为他现在一直是在靠嘴巴大口地呼吸。这时的模样完全可以用残灯枯照和奄奄一息来形容。此时此刻可以说是他离生命的终点最近的时刻。他精疲力竭,疲惫不堪,但他不想安静地躺着睡觉,好像一旦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。所以,他要奋力挣扎,不让自己一睡不醒。他微闭着眼睛,尽力地不让神志沉迷。在这种意识的支配下,人虽处在半迷糊状态,手却在不住地去抓着针头和皮管,有时还要顽强地坐起来。以表明他生命的顽强和不息。因为他昨天还对儿子说,“我这两天就要走了。”而实际上他又对离开这个世界感到如此地恐惧和害怕。

    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人在临终弥留,奄奄一息的情景。那是一种被极度的困乏和疲惫熬煎得昏迷不止,但又被极度的恐惧吓得不敢睡去的绝望与无奈。即使我父亲去世时,我都没有看到这种情景。因为我父亲是早上起床后,坐在椅子上就离去了,当时,我妈刚好出外去厕所。而我们兄弟姐妹们都不在身边。所以,他死时好像一点痛苦都没有,不像我岳父要遭受这样大的痛苦。不过,我父亲去世时才只有76岁,而我岳父现在都有90岁了。

    下午四点左右,值班护士和接班护士交班,这时,护士大声地喊道,“老马,痛不痛?”一连问了两声,他都没有一点反应。还是妻子喊道,“爸,护士叫你。”可是,他马上应了一声,但并没有听懂妻子说的啥话。接班护士要再次给他进行膀胱冲洗。针一插上,他马上就睁开眼睛,神情显出极端的痛苦,就跟耶稣遇难一般。为了排解这种突然加重的痛苦,他大声地呻吟,浑身扭动,显出一副极度不堪忍受的样子。接着,就用胳膊撑着床,不停地喊着,“起来,起来。”那样子就像是在跟别人堵气要马上离开这里。可是,这里没有人跟他堵气,他也不能想离开就离开。

    他非常地狂躁,非常恼怒地喊道,“起来,起来。”可是,没有人帮助他。妻子在旁边不住地哄着他,好让他安静下来。我用力地拉紧他的两只手,不让他去掀身上的单子。其实他要掀盖在身上的单子,是想透过单子摸一摸身上插管的地方或是插针头的痛处。这时他已经困乏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,但是疼痛却让他无法安定,直想去拔掉身上的皮管和针头。所以,我就把他的两只手紧紧的抓着。

    他挣扎了好一会,力气用完了,就唉声叹气地大口地喘着气。每当他眼望着窗外时,表情就显得非常复杂。好像窗外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。眼睛会突然发亮,但是很快就暗淡下来,然后把眼睛闭上。眼角里又有泪水涌出。我用餐巾纸给他擦了擦眼睛,可是,擦干了又流了出来。我想他是在留恋着这个世界,不想离开亲人。但是窗外是一片灰色的雾气,让他一点希望都看不到。

    到了傍晚时分,窗外已经有些昏暗了。我们在等待着妻弟来接班。这段时间过得非常地缓慢。妻子坐在病人的旁边,一边抓着她的手,一边对他说着话,好让他能安睡下来。因为他一整夜一整天都没有睡觉了。

    可是,这时,值班护士过来通知说要给他做中药洗肠。我过来问妻子。妻子说他都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,为啥还要洗肠。护士说本来应该昨天晚上洗肠,可是,昨天晚上没有洗,所以,就拖到了今天晚上。而且还说如果我们不想洗肠,他们就不准备了。于是,妻子就让我过来看着岳父,她好给她姐和她弟打电话问情况。

    我从对面的护士站进到了屋里,坐在了岳父的旁边。可是,我马上就看到他的小便处的导尿管出来了,就大惊失色地喊叫护士。护士来了,一会医生也来了。医生非常地恼火,说导尿管必须要请外科的医生来说,而且每次请人家都非常地难。可是,没办法,导尿管已经出来了。除过再往里插,说得再多也没用了。妻子就大声地责怪着我,可我说从外面一进到屋里,就见导尿管出来了。妻子就说可能是在她从他身边离开的那两三秒钟期间,他就把导尿管拔了出来。

    还好,值班医生还是把外科的医生叫来了。我和护士把岳父抬起平放着。这时,我才发现他的身子竟是这样地瘦小,整个身子没有一点肉。让人用手轻轻地一托就起来了。然后,医生开始给她插导尿管。医生把导尿管用一根钢丝顶着往他的小便里插入差不多一尺多深,然后打气囊,再把钢丝抽出来。看着这整个过程,我心里恐惧得当即就差点昏倒。因为我看不了这种可怕的场面。记得有次看到医生给一个小孩子的额头上缝针,我当即就昏倒在地。

    插好导尿管,值班医生再次朝我们叮嘱说病人做过前列腺手术,每插入一次都会造成一定的伤害,所以,要我们把病人看紧一点。值班护士当即拿来了一个绑带,把他的右胳膊拴在床架上,让他的手不能够到导尿管。他嫌胳膊被绑住了,不能随便地活动了,就非常地不高兴,甚至还有些恼怒,可是,没有人再可怜他了,因为大家都害怕他再把导尿管拔出来。

    又过了一会,妻弟他们来了,我们把注意事项对他们一说,也就换班了。这时,我们才长长地舒了口气,有种解脱感。可是,病人的痛苦还在继续。不到他真正地闭上眼睛的那一刻,他的痛苦只能是越来越深,越来越重。

    第二天早上,当我们再来医院时,发现岳父已处在昏睡状态,再没有说过话,而且呼吸也非常地吃力。医生说要给他注射人血白蛋白,而且其它药也要加大到最大剂量。到了接近中午12点时,他突然嘴里和鼻子里开始流水,像是中药汁子,把床边弄湿了一大片,擦都擦不及。后来,我才知道那不是中药汁子,而是血。于是,我马上叫护士,护士一看马上叫医生。医生一看血压已经降到了54/42,人也没了呼吸,就对我说没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