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7章 和解

金波滟滟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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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宁婉换了衣裳再回灶间,娘已经将茶水煮好,她便拿托盘端了给大家送过去。

    屋子里正一片乱纷纷的,大家初听了宁梁的话不免惊疑,但是很快就有人认可了这个办法,“要是胡家村的人说话算数,我们并不吃亏。”

    “正是如此,”宁梁就将当时的情形描述了一回,“胡家的这位小先生虽然不大,但读过书就是不同,极懂得道理,说话不偏不倚,半点也不偏心他们村子,反倒是一心为我们谋划。我先前常出门也听人说过他,将来必是有出息的。我们三家村一向没有读书人,因此只为了是小先生的意思,也不应该驳了回去。”

    山村里的人都没有见过大世面,因此听说读书人就不免有些胆怯了,又懂得宁梁之意,如果一定拒绝,将来小先生发达了,恐怕会记恨三家村的。到那个时候小小的三家村怎么能拧得过出了读书人的胡家村呢?

    而且胡家村的建议并不差,大家便都陆续答应了下来。

    郭老爷子就说:“既然如此,宁二郎立即就去回话,也让胡家村的人把拦着水的土筐都撤下去,我们这边地里的情况就会好上一些。”

    宁梁听了,也不推辞,重新戴了斗笠穿了蓑衣便走。此时有于氏拉着宁婉自然不能再去,但村里亦有两个小伙子跟着。

    宁梁再回来时,胡家村那边的土筐等拦水之物皆撤了,两村人又说好了等天晴之后在一处立契,将今日商定的事情写在纸上,自此之后两村之间再不争斗,遇有天灾便依此之例。

    因下了一天的大雨,天色一直暗着,这时便有些分不清时辰,大家吃了饭,估计着时候不早就都安心睡下了。打架是不用了,就是真有大灾,胡家村也会赔三家村些粮食,一村子人总能果腹的。

    宁婉尤其放心,黑甜一觉,再起来时已经是个大晴天。看着外面蓝蓝的天,白白的云,明亮亮的阳光,心里说不出来的欢畅——爹再不会受伤,大江哥也安然无恙,还有那些受伤的人也都平安,虽然别人都不知道但她心里却是明白的。

    听着幺女哼着小调做饭,于氏就笑问:“怎么这样开心?”

    其实娘也是极开心的,她一向是胆子最小,只怕爹去打架伤了。宁婉不说破,只笑道:“外面下雨,只闷在家里真无趣,现在晴了心情自然就好;这一场雨后,山上一定会长出许蘑菇木耳,我们家的生意又好了;还有菜园子里一定长了许多菜,我正可以采下来晒成干菜!”

    于氏就笑,“我和你一起摘。”

    雨过天晴,大家原本阴郁的心情都转成了舒朗,三家村与胡家村的契约也立下了,胡敦儒请了他的老师,马驿镇里的许老先生为胡家村和三家村的约定做保人。

    许先生在马驿镇上都是极有威望的人,他本人是秀才出身,在马驿镇开了唯一的一家私塾,两个儿子在他的教导下也都中了秀才,大儿子已经选了官,在江南一个大县里做八品的县丞,小儿子正在刻苦攻读,准备在科举上再进一步。

    先前宁婉卖野菜的许老夫人,就是与许老先生一家,这一对老夫妻性子极相似,都是极良善极温和。

    眼下许老先生到了胡家村,也不顾劳累先来山溪两旁看了一回,口中再三赞叹两村和解,言语间又十分地谦和,一点秀才大人的架子都没有。

    胡村长带着胡敦儒在前面带路,三家村几位老人陪同着,两村里又有许多人看热闹,男子们跟在许老先生的后面听他说话,女人们则不好上前便远一些,而孩子们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,他们哪里懂事,只围着许老先生前前后后地打着转,又笑闹不休。

    听着大人们驱赶小孩子,许老先生却拈着花白的胡须笑道:“小孩子就是这样淘气的,等长大了就好了,眼下随着他们玩罢。”

    胡敦儒就笑着说:“先生性情一向是最平和的,在学里从不打大家手板,只给我们好好讲道理。”

    所以马驿镇小小的一个地方,竟出了好几位秀才、举人,后来又有许家小先生中了两榜进士!

    宁婉想着,越发敬服许老先生了,扶着娘跟着走,眼睛遥遥向前望着,就听前面许老先生问:“这是谁家的地?”

    这里再向前的地都是自家的了,也不知许老先生为什么要问。就见爹走了出来,“老先生,这地是我家的,还请老先生指教。”原来他虽然辈份不够,但是两村和解却是他最先与胡家村人商谈的,因此也与长辈们在一处陪着许老先生,只是略落后一点。

    许老先生就指着被溪水冲刷后成了一个土坑的那处笑道:“有你这样肯谦让的人,也无怪你们两村人能化百年仇恨和解。”

    原来许老先生看到了家里损失的那块田地,便知道爹并没有因为自家的这一块田而与胡家村人争执,因此不吝赞扬。

    自家的地果然是这一次胡家村筑堤后冲坏的,现在还能看到从水坑中央到四周被泡过的高粱,现在早已经枯萎下去了。

    但当初与胡家村商谈时爹并没有提出来,这正是爹厚道的地方,按说毕竟是损失了几分地的收成,就算不打算要胡家村的赔偿,也应该让他们知晓。可是爹却一字没提,只悄悄在放下了。眼下他赶紧摆手道:“这里的地被冲也不是一次了,只要山溪的水大就会如此,并不是我谦让。”

    许老先生便道:“谦谦君子,亦不过如此!”

    此时胡敦儒便上前道:“正是宁伯伯首先提议我们两村和解的。”说着却将眼睛向三家村这边扫过来。宁婉觉出他在看自己,下意识地便想向娘身后躲,可是还不待她躲过,胡敦儒便已经将那目光收了回去,却什么也没有说。

    虽然宁婉与许老夫人已经很熟了,可是一管是梦中还是现实,她只见过许老先生有限的几次,而许老先生根本不认识她。因此老先生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学生在看宁婉,只是不住地点头,“原来如此。”

    胡敦儒便又给爹行礼说:“宁伯伯,那是你去我们家里只说了村里的事,却没有提一句这块被冲坏了的地,我也竟没有想到,真是对不住了。”

    就连精明的胡村长也大方了,“宁家兄弟,这块地的损失我老胡来赔。”

    爹哪里能要,“不必了,不必了,也只一石粮食而已,我们家不要了!”

    两人果真你谦我让起来,许老先生拈着胡须笑了起来,“我就说你们两村颇有上古民风,淳朴厚道!”

    大家沿山溪走了一回,将事情都说明白了,便由许老先生亲笔写了契书,两村的长辈和村长按了指模,从此之后,一辈辈传下去,两村息了争斗,相互扶助。

    这时两个村子果真越发谦让,都备了酒菜,最后还是在胡村长家摆了酒席,毕竟写契书时便在这里——两个村子里也唯有胡家有纸笔。

    爹与长辈们一起按了指模,自然也去吃席了。不过他回来时却有点不太高兴,微熏地靠在炕上说:“明明找胡家村讲道理的法子是婉儿想出来的,可是二叔三叔还有郭老爷子、余老爷子都不让我说。倒是胡家的小先生这一次大出风头,大家把所有的功劳都算到了他的头上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村里的老人们一定怕人说三家村没有人了,反倒让一个小丫头出面,而胡家村的人也觉得与一个小丫头商量大事丢人。”这种事情宁婉倒是见过不少的,先前她的婆婆赵太太那样能干的一个人,还不是要把自己做的事情都推到丈夫儿子身上?

    世人对男子和女子本就不同,胡敦儒虽然也是少年,可是他的老师也好,他的父亲也好,却都正相反,一力将他的声名传出去。

    不过呢,就像赵太太说过的,而宁婉也十分认可的,实惠才最重要,根本不必为了虚名而损失了实惠,只要知道自己有能力就行了。因此宁婉真心不在意,“我要名声有什么用?倒是胡敦儒将来正用得上呢。”

    而且公平地说,真正解决了两村之间争斗的果然是胡敦儒啊!自己不过是受他的启发而已。

    于氏听了,也说:“婉儿是女孩子,名声传出去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。”

    宁梁其实也是明白的,否则他也不会听之任之了,但是眼下与妻女说过,才完全放下了这段不快,又因为有了酒,翻了个身睡着了。